生活在大城市,很少有人会把这个问题问出口。似乎,大家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,默认了快乐的缺席。或许,只有每年新华社《瞭望东方周刊》“中国最具幸福感城市”榜单的出炉,才会在各大城市居民间掀起一股小小的波澜。
自2007年至今,这个评选活动已经举办了十五届,有的城市从未上榜,有的城市却蝉联了十多年。更有意思的是,这份榜单上鲜少看到“北上广深”的身影,反而是一些二三线城市,始终占据着榜单的前排。
这份榜单似乎在替大家发问:在GDP之外,是否还有另外一种评价城市的语言?或许,相比冷冰冰的数字和报表,生活在其中的人具体的感受,更能反映城市真实的状态。快乐,对我们来说,一直都很重要。
我们的城市,就像一个个金箍棒,在急促的指令下,变得越来越大,楼越盖越高。人生活在其中,也变得更加渺小。抬头看天,却只看到高楼的玻璃幕墙;在拥挤地铁站,被人流推着往前走……这样的很多个时刻,这座城市的“伟大”,不再是抽象的数字,而变成了一种清晰的压抑感,包裹着你。
城市之大,很多时候是可以用时间单位换算的。在一座三线城市,上班通勤半个小时以上,就算远距离了。而在北京,你如果跟朋友说自己通勤一个小时,得到的回应大概只会是:“哦,那还挺近的。”难怪有人说,北京就像一个虫洞,时空会发生扭曲,在这里待久了,通勤一小时都得“谢天谢地”。
城市的边界在不断扩张,甚至会辐射到周边城市去。每个工作日早晚高峰时间,很多人不得不上演一出“双城记”,坐着高铁从廊坊、天津到北京,从东莞、佛山到广州,从嘉兴、无锡到上海上班。
有位在上海上班,无锡买房定居的朋友,跟我说:每个赶高铁的工作日都有“上战场”感觉,三个小时的通勤,耗去了她大半的精力。她的快乐,就是周末宅在家、买菜做饭,在小城的慢生活中,逐渐恢复元气。
大城市的周末,理应是很丰富的。电影、展览、话剧、市集……等等活动,足以把两天时间排得满满当当。可是,如果住在五环之外,就得好好算计一下时间成本、交通路线,考虑是否要重走一遍“长征路”了。很多时候,周末出门一次比上班还累,只想宅家里,再多的“风花雪月”都与你无关。
在北京,朋友聚会,是一件需要提前一两周规划的事情。好不容易协调好了两人的时间,还得定个地方,看好路线。一个住在昌平,一个住在亦庄,地点折中定在西单。吃个饭,聊聊天,最晚到晚上十点钟,俩人就得分别,坐着相反方向的地铁,各自回到分散在城市西北和东南角落的出租屋。
这也很容易理解,为什么大家调侃分别住在海淀和通州的情侣,是异地恋了。俩人一周见一次面,就是“如胶似漆”;一个月见一次,也还算正常的频率。
有位建筑师曾说:“今天的城市,已经成为了一个资本的机器。”在资本的逻辑下,一切都是为了最低成本高速运转。人身处其中,也不得不随着它的节奏高速运转,从而产生一股超强的离心力。生活的秩序,人和人的联结,都被这股离心力量搅得混乱、割裂。
“人们来到城市,是为了生活;人们居住在城市,是为了生活得更好。”早在两千多年前,亚里士多德就说出了城市的本质。城市,本是为人的生活而建立的,然而到了现在,人的生活,却被城市运转的规则所钳制。
过去二三十年以来,我们的城市规划和建设,都是向纽约曼哈顿看齐。玻璃幕墙的高楼大厦、宽阔的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,一派“国际化大都市”的景象。然而,人在城市中的主体地位,仿佛已经被汽车和建筑所取代。城市越大,人生活的空间反而越小,我们都被挤压到了一个个方盒子里。
在北京街头,常常会有种一种无奈感。只是走到马路对面,常常也要花费十来分钟。因为,马路比广场还宽,横亘在街道上空的立交桥、天桥,让你得绕上好长一段路。高架桥下面却是一片荒芜,连一家买矿泉水的便利店都很难碰到。不知有多少次口干舌燥地穿梭在北京街头,就为买一瓶水后,才记得出门提前备好水 ,也算是明白了:这座城市,是为车辆而建的。
城市,被这些宽马路、立交桥给割裂成了一个个孤岛。商业综合体、公园、美术馆、艺术园区……一个个分散在城市之中,但是在孤岛之间,常常是一片汪洋。
我们住在规划者或设计师所想象的城市里,而不是我们愿意生活的城市。城市按照一张张宏伟的蓝图拆除、重建,而不是依据它自身的肌理和生命力,自然生长。长此以往,大家已经习惯了这种方式。
然而,19世纪60年代,一本叫《美国城市的死与生》的书,几乎改变了美国城市的发展方式。书的作者雅各布斯,对传统的城市规划观念产生了怀疑:正是那些机械、单一的城市规划和改造,毁掉了城市的多样性,要恢复城市的活力,必须关注人们真实而细微的生活。
60年后的今天,这本书的理念仍旧没有过时,在中国反而恰逢其时。用北京大学建筑学院俞孔坚教授的话来说:这本书曾经是,现在仍然是一面高悬在城市上空的明镜,值得每一个开发商、规划师,各级城市的规划、建设和管理者,尤其是市长们时时参考。
在雅各布斯的理想中,一个有活力的城市应有的样子是:住宅和小商小贩相隔不远,白天,居民离开住所之后,街上的商业仍旧一派繁荣;街道短小而连续,形成生活的网络,市民方便地漫步其中;建筑物最好有新也有旧,不必整齐划一……
或许,城市的活力,更多来自于生机勃勃的街道。城市生活的乐趣,也来自街道上丰富的体验。浓荫掩盖着建筑,有趣的小店散落在街头巷尾,人们在路上或走或停、打着招呼……只要有规划合理的街道,城市生活就有了土壤,很多有趣的事物会在街道中生长起来,看似混乱,却包含着一种内生的秩序。
12年前,上海确定了144条风貌保护道路(街巷),其中有64条作为一类风貌保护道路,将“永不拓宽”,保留历史路形。如今,这64条永不拓宽的马路,成为了上海最有吸引力的地方,不仅是因为其保留了老上海的风貌和风韵,也延续了上海市井的日常生活,还吸引了很多新潮的、时尚的品牌店铺入驻。丰富而鲜活的生态,让上海这座城市有了更多人气。
在城市不断扩张、高速发展的阶段,保留“永不拓宽”街道,也是把街道留给行人,赋予城市空间更多生活的意义。我们的生活,需要一个舒适的尺度。城市,也需要更多的人情味。
或许,相比于逐年增长的GDP,人们更关心生活是否快乐;相比于城市宏伟的规划蓝图,人们更关心当下是否有发展机会。当各大城市紧盯着前方的目标时,生活在城市中的人,则用脚投出自己的一票,在工作和生活之间,做出协调和选择。
相比以往,一线城市对周边城市的虹吸效应,近年来,人才流动的趋势出现了变化。以北京为例,2016 - 2020 年年均人才净流入率为-1.9%,在中国主要城市中排名倒数第一。感受到压力的北京,今年也破天荒地加入了“抢人大战”,出台了《北京市引进毕业生管理办法》。
离开北京,去哪儿呢?上海,或许是一个相对不错的选择。根据泽平宏观和智联招聘联合发布的《2021中国城市人才吸引力排名》报告,2020年,流出北京的人才前十去向地,上海排第二。2020 年,流入上海的人才前十来源地,北京排名第一,占9.2%。
有网友分享说,原本以为离开北京去上海找不到工作,却接连收到好几个上海公司的OFFER。近年来由于拼多多、BILIBILI、小红书、携程等互联网平台的崛起,使得上海的工作机会也明显增多。在就业机会均等的情况下,人们明显更愿意选择生活环境更好的城市。
但是,上海的人口流入也处在负增长的状态。虽然,北上广深的应届生流入比例很高,却不一定能留住人。很多年轻人,只是把北上广深作为第一站,几年之后再转战二线,买房定居。所以,杭州、成都、西安、武汉、长沙等二线城市,近几年人才流入趋势持续向好。
过去 5 年中,杭州是求职者最向往的城市,它的人才净流入率逐年上升,年均人才净流入率也超过了所有一线城市。这既得益于杭州的互联网行业的发展,也离不开杭州优良的城市环境和生活氛围所带来的吸引力。
虽然,互联网行业免不了加班,但是在不一样的城市,生活体验还是明显不同的。在北京,加完班之后甚至找不到一家夜宵店,周末生活也是荒芜的。在杭州,工作间隙能看到蓝天白云和满眼的绿意,周末去西湖边散散步,也能消除一大半的疲惫。在成都,就算加班到晚上十点,出了写字楼还是能就近找到口味不错的夜宵店,如果还有精力,一个电话呼朋唤友,便可加入热火朝天的夜生活。
奋斗和快乐,本不应该是背道而驰的,不甘做“社畜”的年轻人,更加渴望在其中找到平衡。这个时候,一座城市是否有快乐的氛围,是否能提供更多生活的选择,变得尤其重要。
可见,快乐,是一座城市的软实力,不仅可以作为吸引游客旅游打卡的招牌,也正成为更多人选择去这里工作、定居的重要理由。
或许,选择,也可以成为一种力量。查尔斯·蒙哥马利在《幸福的都市栖居》里提出:当我们在个人生活中追求幸福都市,并推动城市与我们一同改变的时候,当我们要活出自己的新天地的时候,我们都是在为幸福都市添砖加瓦。
尽管,我们没有机会参与城市规划,不能消除普遍存在的“城市病”,我们仍然可以通过选择一种更健康的生活方式,选择一座更“快乐”的城市,给城市以正确的反馈。当城市的空间秩序,塑造着我们的生活;或许,我们的选择,应该也可以影响城市。
如果有一天,一座城市向你招手,不妨先给他一个灵魂拷问:你快乐吗?